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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100章

第九十六回占地施威不分黑白瞒天巧计颠倒阴阳
却说章帝正在和窦娘娘谈话的当儿,瞥见外面跑进一个宫女来,气急面灰,到了章帝的病榻之前,倒身跪下,口中说道“沁水公主要见万岁。”章帝忙教请进来。宫女忙起身出去,不多时,簇着一位泪眼惺忪、花容惟悴的美人来。年纪大约不过在二十多岁的光景,婷婷袅袅地走到章帝的面前,盈盈地折花枝拜了下去。章帝连呼“免礼平身!”她从容地站起来。

章帝又命赐座,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得暗暗纳罕,忙开口问道“御妹无事不到宫里来,今天突然进宫,莫非有什么事情么?”

她慢展秋波,四下一打量,瞥见窦娘娘也在这里,便哽哽咽咽地答道“请万岁屏退左右,臣妹有一言奉上。”章帝听说这话,便将龙袍袖子一层,一班宫女立刻退去,只有窦娘娘侍立在章帝的榻边。

沁水公主默默的半晌。章帝向她说道“御妹有什么事情,只管说罢。”她又停了半天,勉强答道“没有什么大事,不过臣妹闻说万岁龙体欠安,今天特地入宫来探望的。”章帝听她这话,不禁心中大为疑惑,暗道“她从来是个爽直而且静淑的人,今天察她的行动,着实大有缘故。”

章帝回头一看,只见窦娘娘还立在身后,并未退去,但见沁水公主星眼中的伤心泪,落得像断线珍珠一般的,站了起来,便向章帝告辞动身。

章帝忙命人送她出宫,自己的心中十分诧异地忖度道她今天这个样子,断不是来探病的,分明是受了谁的气似的,但是见了我,为何又兀地不肯说出来呢?他沉吟了半晌,猛地省悟道莫非她和驸马对了气么?莫非是碍着窦娘娘在此地,不便告诉我么?他想来想去,究竟有些不对。她与驸马一向是相敬相爱,从来没有过一回口角。他盘算了半天,终于未曾弄得明白。列位,这沁水公主她是谁,今天究竟是为着什么事情来的?小子也好交代明白了。

原来这沁水公主就是明帝的女儿。在十六岁的辰光,明帝见她出落得花容月貌,而且又是满腹经纶,诸子百家无一不觉,明帝爱之不啻掌上的珍珠一般,虽欲替她选择一个东床快婿,无奈她的生性古癖,所有在明帝的眼中看得上的,都被她一概拒绝。后来她别出心裁,出了三个题目,都明帝悬榜征求,应选的才子,如果三个题目都做得合式,不论贫富老幼,都情愿嫁给他。此榜一出,不上十天,通国皆知。

谁都怀着一种愿望,哪个不想入选呢?于是老的白发皤然的老翁,少的年未及冠的幼童,均来应眩搜肠刮肚,呕心沥血,各展才能。交卷后,一班应选的,共有三万五千八百余名,一个个将头颈伸得一丈二尺长,但望榜上有名,那时不独凭空得着一个绝色的美人,而且平地一声雷的做一位堂堂的驸马公了。梦中幻想,真个是奇奇怪怪,不一而足。好容易度日如年似地等了三天,到了第四天的早上,一齐拥到敬阳门前看榜。谁知大家你一班,我一班的,全来看了一个仔细,不禁不约而同地一齐叹了一口气,互相称奇不止。你道是什么缘故呢?原来那榜上完全是一张白纸,一个字也没有。

众人心还未死,来责问守榜官道“你们公主既然选试驸马,难道这三四万人就没有一个中试么?这事不是分明的拿我们来寻开心么?还有些不远千里而来的,都因为有一种希望,人家才高高兴兴地来的,早知这样,人家又何必徒劳往返,耗费金钱呢?”还有的说道“无论如何,只要选中一个,方不致大家议论呢!”

守榜官答道“请诸位原谅一些,实在因所有的卷子,内中的确没有一个中试的,所以只好割爱,请诸位空劳白来一趟了。”众人听说这话,谁也不肯服气。有的说道“堂堂的公主,竟做出这些有头无尾的事来,岂不怕天下万人笑骂么?”

有的说道“我们一定要请面试。”有的说道“我就将这三个题目拿去和她辩论,且看究竟是对不对。”七张八嘴,声势汹汹。守榜官见势头不好,连忙着人飞报与明帝。明帝深怕众人纠缠滋变,只得下一道旨意,各赐纹银十两送与众人,作回去的川资。众人哪里肯受,一齐说道,我本来是希望做个驸马公的,谁为着这区区的十两银子来呢?今天一定要请面试。守榜官百般劝告毫不中用。

正在这扰攘不休的当儿,从人丛中跑进一个人来,身穿月色布的直摆,头带方巾,面如冠玉,目若晓星,走到守榜官的面前,躬身一揖,口中说道“敝人早就到敬阳驿里报过名了,本拟如期应选,不意家严突于选试之前日,竟逝世了。所以敝人未得如期而来,但是公主所出的三个题目,敝人早就做好了。

今天虽然是考过了,但是榜上无名,想是还没有择定,所以不揣简陋,特将三篇拙作送了过来侥幸一试。明知袜线之才,断无乘龙之福,但是敝人企慕情殷,合式与否均非所计,请一转呈为感。“他说罢,便在怀中取出他做的三篇来交与他。

守榜官不敢怠慢,赶着命人送去。这里众人不由得互相讥笑,都道,凭我们这样的锦心锈口还未曾取中,他是何人?也来癞狗想吃天鹅肉,岂不令人好笑么?

那众人仍在这里纷纷的乌乱,不多一会,瞥见马上驮来一个官员,背着黄袱,后面跟着许多的仪仗军士。他到了敬阳门口,翻身下马,将悬在那里的一张白纸,揭了下来,慢慢将黄包袱放开,露出一张大红绢榜来。他便将这大红绢悬了起来。

这时万目睽睽,一齐注视墙上,大家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名字。这时,众人便你问我,我问他的,谁是宗仙?问了半天,竟没有人答应,众人十分诧异。这时那个背榜的官员,响着喉咙喊道“哪一位是宗仙先生?”语犹未了,那个最后交卷的少年从人丛中挤了出来,不慌不忙的口中说了一声“惭愧,不料我竟中了!”

他走到背榜官的面前,说道“在下便是。”

他朝他上下一打量,复又问道“阁下就是宗先生么?”他点头应道“然也。”

他满脸堆下笑来,向他拱手贺道“恭喜阁下中选了,今天的白衣,明天就是驸马了。”宗仙只是自谦不已。那背榜官员请他上轿进朝。宗仙便上了娇,吆吆喝喝地抬了就走。这里众人没有一个不艳羡他的福分,都说是后来居上,出人意外了。

不说众人谈论,再说宗仙随了背榜官,进了午朝门,上殿拜觐天子。明帝见他一表非凡,自是十分欣喜。又口试一番,果然应答如流,滔滔不绝。沁水公主在屏后已听得大概,那一颗芳心中,说不出的快慰。明帝便命次日结婚。众人因为没有中选,都要求一见公主的芳容。沁水公主却也不忍十分拒绝,便在敬阳驿中显出全身,给大家一看。众人见她这样的天姿国色,自是嗟呀而散。

明帝将宗仙留在朝中任事,讵知宗仙之志清高,不肯任事。

沁水公主也是淡泊成性,淡雅不愿为富贵,两个一齐要入山修行。明帝不准,便在长安东门外面,赐他们沃田十顷,新居一宅,他二人住在那里,以便自己不时去望望娇儿佳婿。

谁知他们自从到了那里,成日价栽花种竹,饲鸟养鱼,从不干预政事,就连回来都不回来。明帝驾崩之后,他们格外装聋作哑,连禁城内都不到了。及至窦氏弄权,窦宪造了一座府第,离开他们这里不过半里之遥,不时有人到他们那里去缠扰,摘花探果的。沁水公主倒不肯和他们一般见识。而且宗仙的为人,默静而又和蔼的,绝不去和他们较量。

谁想窦宪手下一班爪牙,狗仗人势,得步进步,还只当沁水公主惧怕他们的威势呢,越发扰攘不休。有一天,窦宪骑了匹马,带了些獐犬和豪奴恶仆,出去行猎。

没走多远,瞥见道旁的草地里有一只香獐,斜刺里奔了出来,窦宪手起一箭,正中那獐的后股。那只獐又惊又痛,没命地向前跑去。他哪里肯舍,纵马追来。那只獐慌不择路地乱窜,一头钻到一个大院里去。窦宪便也追了进去,忙命众人将院子后门关好,预备来捉獐。那只獐东穿西跳,那些豪奴恶仆竟像捉迷藏似的一样,东边跑到西边。不多时那只獐跪得乏了,只流鲜血扑地倒下,被他们捉住了。獐可是捉住了,但是园内的花草差不多也就蹂躏殆尽了。他洋洋得意地带了豪奴恶仆,走到一所茅亭里,憩了下来。这时有个小童,手里提着一只喷水壶走进园,一眼望见院里那些怒放值时的好花践踏得一塌糊涂,东倒西欹,那一种狼狈情形,真个是不堪入目了。那小童见他们凶神似的一个个地都蹲在茅停里,便吓得魂不附体的,飞奔前去报告他的主人了。

原来这就是沁水公主的后院。那小童进去,说了一遍,沁水公主大吃一惊,便与宗仙一齐到后面的赏花楼上,推开门窗一望,只见园里百花零落,残红满地,将一座好好的花园,被他们践踏得和打麦场一样。沁水公主见了,好不心痛,便对宗仙说道“我们费了多少工夫,才将这些花草扶持到这个样子,万料不到被这些匹夫,一朝践踏了干净,花神有知,还要怪我们多事呢!”她说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口气,说道“人遭涂炭,姑且勿论。花亦何辜,竟遭这样的摧残!”她哽哽咽咽地不禁滴下泪来。宗仙爽然笑道“夫人你可痴极了,天地间没有不散的宴席。物之成败有数,何必作此无谓的伤感呢”花草被他们践踏,想也是天数罢。我更进一层说,无论什么东西,皆是身外之物,永不会长久可以保留,终究都有破坏的一日。

“她含泪点头。

不表他们在这里谈话,单说窦宪休息了片晌,便与众人出园回去。走出园来,只见道旁的禾苗,长得十分茂盛,不禁满口夸赞道“好田,好田!这样的旺发庄稼,要是买个十顷八顷,一年收的五谷,倒不错的呢!”

手下豪奴争先答道“大人如果看中,等田里的庄稼成熟,便派人来收取,怕什么?”

他道“如何使得?人家的田产,我怎好去收庄稼呢?”

又有一个说道“这田本是十顷一块,听说一年常常收到八千多石粮食呢。我想大人的府中人丁不计其数,一年的粮食开支着实不轻咧。要是将这十顷田买了下来,每年收的粮食,供府中口粮绰绰有余。”

他听罢笑道“你这话倒不错,但不知十顷田要卖多少钱呢?”他道“大人如果要买,不拘多少,皆可成功,谁不想来奉承你老人家呢,或者还可以不要钱奉送呢。”

他听了这些话,不禁眉开眼笑地说道“那么就是这样的办去吧,你们替我就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

众人齐声答应。到了晚间,众人回复他道“那十顷田原是沁水公主的,大人意下如何呢?”他冷笑一声道“我已经说过了,凭他是谁,我总是要买的,你们明天就送五千两银子过去就是了。”众人答应着。

到了次日清晨,众豪奴带了五千两纹银,径赴沁水公主的私茅中,与她说个明白。把个沁水公主气得咬啐银牙,泼开樱口,将那班豪奴骂得狗血喷头。临动身的时候,沁水公主道“你们这班狗才,回去对那窦宪说明白了,这田莫说他出五千两银子,随便他出多少,我总不卖。叫他将眼睛睁开,认认我是个甚么样子的人,休要蔑人过甚。现在我正要和他去理论理论呢!昨天他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闯进我后院,将花草完全被他践踏了。”

那几个豪奴,虽然态度是十分强硬,但是在她的面前还不敢十分放肆,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来。见了窦宪,少不得将她这一番话又变本加厉地说了一遍。把个窦宪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口中忿忿地说道“好好好,教她认得我就是了。

她依仗她是个公主么,我偏要去和她见个高低。“再加上那班狐群狗党在旁边撮死鬼似的,撺掇了一阵子。窦宪摩拳擦掌,一定要和她见个高下,便吩咐手下人,等到田里的稼穑一成熟就去动手,如有人来阻止,将他拘到我这里来,自有办法。

众豪奴齐声答应。

不上几天,那田里的禾苗不觉渐渐地成熟了。这班豪奴果然带了许多人前去,硬自动手割得精光。沁水公主见了这样情形,知道非见万岁不可了。自己究竟是个金枝玉叶,不便去和他们据理力争,而宗仙一尘不染,什么事他都不问,只得硬起头来,走到禁城里去,正要去奏闻章帝,不料在半路上又碰见了窦宪。那窦宪见了她,不禁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便借张骂李地谩辱了一阵子。沁水公主终究是个女流之辈,气得浑身发软。

连了内宫,正想将这番情形奏与章帝,不意又碰见了窦后在旁,不便启奏,只得忍着冤屈,重行回到自己的家中。

是日到了晚间,大司空第五伦忽然到她的家中来拜望宗仙。他原与宗仙一向就是个莫逆之交。他与宗仙畅谈了多时,宗仙将窦宪欺负他的一番情形,好像没有这回事的样子。倒是沁水公主忍不住,便将窦宪怎样欺侮的一番话告诉了他。第五伦勃然大怒,当下也不露声色,当晚回府,在灯光之下修了一道奏章,次日五鼓上殿,径进内宫呈奏章帝,章帝看罢,气得手颤足摇地说道“好匹夫,胆敢来欺侮公主了,怪不得公主昨日入宫,欲说又止的几次,原来还是这样呢。”

他传下一道旨意,立刻将窦宪传到宫中。他见了窦宪跪在地下,不由气冲冲地向他说道“窦宪,孤王哪样薄待于你?

你不想替国家效力,反而依势凌人,去占人土地,践人花园。

你还知道一点国法么?“窦宪吓得俯伏地下,不敢作声。

章帝将牙关一咬,正要预备推出去,以正国法。这时环珉声响,莲步悠扬,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丽人来,你知道是谁?

却原来就是窦娘娘。但见她双眉紧锁,杏眼含着两泡热泪,走到章帝的榻前,折花枝跪了下去。章帝瞥见她来,倒又没了主意。停了半晌,想想还是姐妹的情重,遂毅然将窦宪的官职削去,发为平民。窦娘娘舌长三尺,无奈此时竟失却效力了。

章帝又将窦家的家产一半充公,从此就渐渐地憎恶窦氏了。接着又将窦笃、窦诚等官职逐一削去,不复任用。可是对于大小两窦的感情,尚未完全失宠,不过不像从前的言听计从。

那时她们姐妹见了这样的情形,料知万岁对于她们不见得十分信用了。隔了一月以后,章帝的病也好了,逐日忙着政事,无暇兼顾到她们。大窦有一天,趁章帝上朝的时候,便到小窦的宫中,互相商议固宠的方法。大窦首先说道“我们失败的原由,第一就是因那魏老儿的一番泄漏,第二就是那老匹夫第五伦。不知我们几世里和贼子结下了冤家,这样三番四覆地来和我们作对,所以层层次次的,万岁就渐渐不肯信任我们了。

我们再不想出一个妙法子来,将原有的宠固住,只怕我们也要有些不对哩。

“小窦道”可不是么?我今天听见她们宫女说的,万岁爷现在急急就要搜宫,万一真的实行起来,怎生是好?那个冤家,却将他放在什么地方呢?“大窦道”都是你的不好,事到如此,如果真要搜宫,只好叫他先到濯龙园里绿室内去住几天再讲吧!靶●剂剖恰?

大窦又道“此刻我倒有好法子,能够将万岁的心,重行移转来呢。”小窦忙问她道“是个什么法子?”她道“现在万岁薄待我们,第一个目标,就是恐怕我们有些不端的行为,只消如此如此,还怕他不入我们的圈套么?”小窦大喜。这正是安排幽室藏情侣,预备奇谋惑帝王。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易钗而弁荡妇迷人浪哭淫啼昏君中毒

却说大窦对小窦说道“妹子,你可知道么?万岁他为的什么事情,才薄待我们的?唯一的目标,恐怕我们有什么不端的行为罢了。如今再不想出一个法子补救补救,说不定还不知失败到什么地位呢?我想万岁既听那魏老儿的话,暗地里一定要提防我们的,倒不如想出一个疑兵之计来骗骗他,能够上了我们的圈套,那就好办了。”

小窦问道“依你说,怎样办呢?”她笑道“用不着你尽来追问,我自有道理。”小窦笑道“秘密事儿,你不先来告诉我,万一弄出破绽来,反为不美。”

大窦笑道“要想坚固我们原有的宠幸,非要教化儿改扮一个男人,随我一同到万岁那里去探探他的究竟。如果是不疑惑,他必然又是一个样子了。”小窦拍手笑道“这样去探究竟,倒是别出心裁呢。化儿不知她肯去不肯去呢!”

话犹未了,化儿和能儿手牵手儿走了进来,见大窦坐在这里,连忙一齐过来见礼。小窦掩口笑道“看不出他们俩倒十分恩爱哩。外面看起来像一对姐妹花,其实内里却是一雌一雄,永远不会被人家看破的。”化儿笑道“娘娘不要来寻我的开心吧!”

能儿扭扭捏捏地走到大窦的面前,慢展宫袖,做了一个万福,轻启朱唇,直着喉咙说道“娘娘在上,奴婢有礼了。”

大小两窦不禁掩口失笑。化儿忙道“现在的成绩如何?”

大窦满口夸赞道“很好很好!严师出好徒,没有这个玲珑的先生,哪里有这个出色的学生呢?”小窦道“哪里是这样的说,她教授这个学生,却是在夜里教授的多,所以能儿才有这样的进步的。”化儿闪着星眼,向小窦下死力一瞅,笑道“娘娘不要这样的没良心,我们不过是个奴婢,怎敢硬夺娘娘的一碗菜呢?我不过替娘娘做一个开路的先锋罢了。”

大窦笑道“你听见么?她这两句话,分明是埋怨你独占一碗,不肯稍分一些肥料与她,你可明白些,总要看破一点才好。”小窦满脸绯红,低头笑道“颇耐这个蹄子专门来造谣言,还亏你去听她的话呢!我要是个刻薄的,老实说,我前天还教他到濯龙园里去,与你解渴么?”

大窦听她这话,不禁满面桃花,忙向她啐道“狗口没象牙,不怕秽了嘴么?

好端端地又将我拉到混水去做什么呢?”

小窦咬着樱唇笑道“罢呀!不要来装腔作势的了,现在有个铁证在此地。”

她还未说完,能儿凑趣说道“不要说罢”你们两个人的花样真没有她多。

“小窦赶着问道”前天共做出几个花样呀?“能儿将手一竖,说道”六个。

“化儿笑得前俯后仰地问道”做六个花样,是什么名目?“能儿笑道”什么老汉推车咧,喜鹊跳寒梅咧,鳌鱼翻身咧,还有几个我记不得了。“他数莲花落似地说了半天,把个小窦笑得花枝招展,捧心呼痛。

停了片晌,忍住笑向大窦说道“到底是姐姐的本领大,现在还有什么话可以掩饰呢?”大窦也笑道“不错,我的花样是不少,但是绝不像你们成日成夜地缠着,一个人究竟能有多大的精神,万一弄出病来,那才没法子咧。”小窦笑道“这话也不需要你说,我们自然有数,至多每夜不过演一回,万不会像你这样穷凶极恶地钉上五六次,什么人不疲倦呢?”大窦笑道“我扯和下来,还是不及你们来得多咧。”能儿笑道“你们休要这样的争论不休,都怪我不好。”化儿笑道“这话不是天外奇谈么,我们争论与你有什么相干呢?”他笑道“我要是有分身法,每人教你们得着一个,岂不是没有话说了吗?”

三人听他这话,一齐向他啐道“谁稀罕你这个宝货呢?

没有你,我们难道就不过日子了么?“能儿笑道”虽然是不稀罕,可是每夜就要例行公事。“化儿笑道”你不用快活了,谨防着你的小性命靠不祝“能儿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地说道”不要紧,不要紧!无需你替我担忧。自古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就是登时死了,都是情愿的。”

大窦向化儿笑道“我今天有一件事,要烦你做一下子,不知你肯么?”化儿笑道“娘娘这是什么话,无论什么事情,委到我,还能不去么?”

大窦笑道“现在万岁待我们,已不像从前那样的宠幸了,我们急急要想出一个妙策来去笼络他呢。听说现在万岁就要搜宫,这个消息不知你晓得么?”化儿听说这话,不禁吃惊问道“果真有这样的事么?”大窦正色说道“这事与我们有绝大的关系,怎好来骗你呢?”化儿呆了半晌,不禁说道“如果搜查起来。”她说到这里,用手指着能儿说道“将这个冤家安放在什么地方呢?”大窦笑道“正是啊!”

能儿不禁矮了半截,向大窦央告道“千万要请娘娘救一救我的性命。”她微微地向他一笑,然后说道“你不要害怕,我早有道理,不教你受罪就是了。”化儿正色对她说道“娘娘不要作耍,总要想出一个万全的方法来,将他安放好了才没有岔子。万一露出马脚,你、我们还想活么?”

大窦笑道“这倒不必,我今天与你一同到坤宁宫里去探探他的形色,再定行止。万一他认真要搜宫,我早就预备一个地方了。”她道“莫非是暴室么?”她摇首说道“不是不是。”她又道“除却暴室,宫中再也没有第二处秘密之所了。”

大窦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如果要搜,还不是一概搜查么?这暴室里怎能得免呢。最好的秘密地方,就是濯龙园里假山石下的绿室里为最好。要是将他摆在里面,恐怕大罗神仙也难知道哩。”

化儿拍手笑道“亏你想得出这个地方,真是再秘密没有了。”小窦笑道“偏是你们晓得,我虽然是到濯龙园里去过了不少次数,可是这个绿室,我就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大窦笑道“你哪里知道?这绿室是老王爷当年到濯龙园里去游玩,那时正当三月天气,进了园门,瞥见一人,身身二丈以外,形如笆斗,眼似铜铃,五色花斑脸,朝着老王爷发笑。

老王爷为他一吓,将濯龙园封起来,不准一个人进园去游览。

后来请了一个西域的高僧,到园中作法捉怪。他便到园中仔细地四下里一打量,便教老王爷在假山肚里起一座小房子,给他祝老王爷问是个什么怪物,那西域的和尚连说“不是,它就是青草神,因为路过濯龙园,想讨万岁封赠的。如今造这房子,还恐它再来时,我有符录贴在这门上,它见了,自然就会进去了。它一进去,可算千年万载再也不会出来了。”老王爷当时就命动工,在假山脚下造了一座房子。

那和尚就用朱砂画了两道符,十字交叉贴在门上。他对老王爷说“如果这门上的符破了,那草头神就吸进去了。”老王爷深信不疑。谁知到了现在,那门上的符,分毫未动。我想哪里什么草头神、花头鬼呢,这不过是老王爷一时眼花,或是疑心被那个和尚骗了罢。

万岁爷如果真地搜查起来,我们预先将能儿送到那里支。他们见门上符录破了,不要说搜查了,只怕连进去还不敢进去呢。

到那时,我们不妨托内侍到外边多寻几个漂亮的来,将他们放在里面,人不知,鬼不觉的,要怎么,便怎么,你道如何?“化儿与小窦听她这番话,无不道好。化儿说道“这计不独不会被他觑破,而且可以长久快活下去呢。”大窦便对化儿说道“现在的辰光也不早了,我们早点去罢,万岁爷也就要退朝了。你赶紧先去装扮起来,随我一同前去。”化儿笑道“去便去,又要装扮着甚么呢?”大窦笑道“原是我说错了,我是教你去改扮的。”

化儿吃惊问道“又教我改扮什么人呢?”她笑道“你去改扮一个男子。”化儿笑道“这可不是奇怪么?好端端地又教我改扮什么男子呢?”她道“你快些去,我自有道理。”她笑道“那么,到你的宫里去改扮罢,省得走在路上,被她们宫女瞧见了,像个什么呢?”

她点头道好,起身便与化儿回到淑德宫里。化儿进了卧房,不多一会,改扮停当,缓步走了出来。大窦见她改扮得十分出色,果然是个美男子,俏丈夫,毫无半点巾帼的样子,不禁满口夸赞道“好一个美男!可惜胯下只少一点。不然,我见犹怜呢!”

不表她们在这里戏谑,再说章帝退朝之后,在坤宁宫里息了一刻,心中挂念着窦后,不由得信步出宫。到了淑德宫门口,只见里面静荡荡的鸦雀不闻,不禁心中疑惑道“难道她此刻又不在宫里么?一个六宫之主,有什么大事,这样的忙法?”

他自言自语地说到这里,不禁哼了一声,暗道“这两窦的神形,与从前大有分别,我想她们一定是有什么暧昧的事情发生了,不然,不会这样的神情恍惚的。”

他一面怀疑,一面动步,不知不觉地走到房门外,将帘子一揭,瞥见窦娘娘与一个美男子在窗前着棋。章帝不由得将那无名的毒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下,一步跨进房门,泼口骂道“好贱人!你身为六宫之主,竟敢做这些不端的事情。怪不得这几天,孤王见了你总是淡淡的不瞅不睬,原来还是这样的花头呢。”他说罢,喘吁吁地往一张椅子上一坐,连声问道“你这个贱人,该怎样处治?你自己说罢!”

她微微地朝他一笑,说道“今天万岁爷,为着什么这样的发挥人呢?”他气冲冲地骂道“你这个大胆的贱人,你对面坐的是谁?”她不慌不忙地对他说道“要问她么,万岁你认不得么?还要我说出来做什么呢?”

他听得这话,更是气不可遏,立起来,腰间拔出宝剑就来奔向那个男子。那男子笑嘻嘻地将袍衫一揭,露出一双不满三寸的瘦筝来。章帝一见,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忙将宝剑入鞘,转怒为喜地问道“你是谁?竟这样的来和孤王取笑。”

大窦此时反而满脸怒容,故意哽哽咽咽地哭将起来。化儿见她做作,还不是一个极伶俐的么,连忙走过来,到她的面前,双膝一屈扑通一跪,口中连说道“奴婢该死,不应异想天开的改换男妆,教娘娘无辜的被万岁责罚,奴婢知罪,请娘娘严办就是了。”

大窦见她这样,不由得暗暗夸赞道“怪不得妹妹常说她伶俐精细,果然有见识。”她却故意说道“化儿,你去卸妆罢,这事我不怪你,只怪我自己不应随你改装男人,教万岁生气。”她说罢,取了手帕,慢慢地拭泪。化儿将男妆随时卸下,依然是一个花容月貌、雾鬓云鬟的绝色美人。

章帝此时,自知理屈,见她哭得娇啼不胜,不由得起了怜爱之心,深悔自己过于孟浪。但是又碍着化儿在这里,不能径来赔罪,只得默默无言。停了半晌,搭讪着向化儿说道“你从哪里想起来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改扮男妆呢?要不是你将脚露出来的快,被我一剑将你砍死,那才冤枉呢!”

化儿笑道“罢呀!还问什么,我今天到娘娘这里来请安,见万岁的衣裳摆在箱子上,我就顺手拿起来往身上一穿,本来是玩的,后来朝着镜子里一望,不禁自己也觉好笑,爽性戴起冠来。因为娘娘喊我着棋,我就忘记卸下,不想被万岁碰见了,起了疑心。奴婢万死,还求万岁恕罪!”

章帝道“事已过了,就算了。”化儿连忙谢恩。大窦便朝她偷偷地丢去一个眼色,化儿会意,起身走了。

章帝见化儿走了,忙不迭地走到她的身边并肩坐下,正要开口赔罪。她将宫袖一拂,走到榻前坐下。章帝跟着又走到榻前。她却粉庞儿背着他,只是吗咽不祝章帝到了这时,真是肝肠欲断,伸出手来,将她往怀中一搂,悄悄地说道“娘娘,今天只怪孤王一着之错,得罪了你,孤家自知不是,千万要请娘娘恕我一朝才好呢。”

她哭道“万岁请你就将我杀了罢!

我本是个贱人,做这些不端的事情,理该万死。“

章帝慰道“好娘娘!只怪孤王一时粗鲁,不看今天,还看往日的情分呢。”

她仰着粉颊,问道“你和谁有情?这些话只好去骗那些三岁的小孩子。今天不要多讲废话,请你赶紧将我结果了罢,省得丢了你的脸面。”她说罢,故意伸手到章帝的腰中拔剑要自刎。章帝慌忙死力扯住,央求道“好娘娘!请暂且息怒,千不是,万不是,只怪孤家的不是。你实在要寻死,孤王也不活了。”她听罢,不禁冷笑一声说道“你死归你死,与我有什么相干呢?横竖我这个人,已经成了人家的摈弃的人了。便是死了,谁还肯来可怜我一声呢?”章帝忙道“娘娘,我这样的招赔你,你还是与我十分决裂。谁没有一时之错呢?我看你从来待我是再恩爱没有的,为何今天说出这样的话来呢?”她道“你这话问我做什么呢?你自己去层层次次的细细地想想吧,也用不着我细说了。”

章帝听她这话,沉吟了一会子,说道“娘娘莫非是怪孤家削去窦氏弟兄的权么?”她道“万岁这是什么话?自古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难道因为我的情面,就不去究办内戚了么?自古也没有这个道理的。”他道“除却这一层,孤家自己料想也没有什么去处得罪娘娘的了。”

大窦冷笑一声道“万岁说哪里的说来,只有我得罪万岁,万岁哪里有得罪我的地方呢?即使得罪我,我还有什么怨恨呢?”章帝忙道“娘娘,你向来是爽直人,从未像今天这样的牵丝扳藤地缠不清,究竟为了一回什么事情,这样的生气?

就是今天,孤王粗鲁得罪了你,孤王在这里连连地招赔不是,也该就算了,为什么尽是与孤王为难呢?“她冷笑道“谁与你为难?你在这里自己缠不清,倒说我不是,这不是笑话么?

老实问你一句,你为着什么缘故,这几天陡然的要搜宫?这不是显系看不起我么?

汉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倒是万岁爷别出心裁的,想必宫中一定是发生什么嗳昧了,不然,万岁何能有此举动呢?”她这一番话,说得章帝闭口无言,半天答不出一句话来。停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对她说道“此事娘娘休要见疑,我听他们说的,不过我的心中绝不会有这种用意的。”

她道“万岁,你究竟是听谁说的?说的是些什么话呢?”

章帝忙道“那个倒不要去追求,只要我不搜,有什么大不了呢。”她道“那是不可以的,无论如何,倒要万岁搜搜,究竟宫中出些什么嗳昧的事情呢?”

章帝又道“这话不要提了。

自古以来,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举动呢。不要说我,无论是谁,也不会做出这自糟面子的事来的。“她道”万岁既然这样的说,想是一定不搜了。“他道”自然不搜啊!八溃骸彼凰眩业褂行┎环判摹颐魈炀腿ゴ蟠蟮厮巡橐幌伦樱垂谐隽耸裁椿ㄑ恕!罢碌鄣溃骸蹦强啥坏茫压歉霾涞诺氖拢皇窃ふ妆鹑私巡槊矗俊八溃骸惫芩矶嗄兀壹热蛔隽艘桓隽鳎胁缓玫娜ゴΓ比痪堪欤晕ǎじ伲〉糜惺裁床欢说氖虑榉⑸煜氯私圆荒苤滥谀磺樾危凰凳俏抑魇购褪枋е锬兀俊罢碌坌Φ溃骸闭庥制媪耍谐隽耸裁词虑椋闳ニ巡槊矗俊八溃骸蓖蛩暌阏饣坝掷雌燮伊耍绻忻挥谢ㄑ顺隼矗训滥愫枚硕说奈拊滴薰实囊压嗣矗俊罢碌鄣溃骸蹦锬铮闱虿灰馊说挠栈蟛藕媚兀“她冷笑道”这是什么话呢?不是从万岁爷的口中说出来么?“他二人一直辩论了多时,中膳也不用了。她和衣倒在床上,一声不作。章帝百般地温慰她,她正眼也不去看他一下子。到了晚间,章帝更不敢走开。她见章帝像生了根似坐着不动,便故意三番两次地催他动身,章帝再也不走,凭她怎样的撵他走。

两个人一直熬到三更以后,大窦也疲倦极了,不知不觉地沉沉睡去。章帝才替她宽衣解带同入鸯衾,干了一回老调儿。她明知故意的只装着不晓得。这正是春风一度情无限,除却灯花诉与谁。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八回赴幽会女郎逢厉鬼搜宫闱男妾变妖魔

却说章帝与窦娘娘交颈而眠。一直睡到四鼓以后,窦娘娘怕再呕下去讨个没趣,便平了气,就着枕边说道“还亏你是一个一朝之主呢,这样的轻听浮言,就要做那种不顾面子事,试问你自己可觉得惭愧么?”章帝笑道“那些事都不要去提起了,总是我错就是了,还有什么话说呢?”

他刚说了,就听得景阳钟响。章帝便要起身,窦娘娘加意服侍他起身,将他送出宫门,便一径转道向小窦这里而来。到了小窦的宫中,只见绣幕沉沉,书堂人静,只听见一些鼻息的声音,她走到小窦的卧榻之前,用手将帐子一揭,只见化儿将能儿紧紧地抱住,且在一头睡,小窦在西边睡着。她轻轻地将化儿弄醒。化儿一翻身,将他们两个也就惊醒了,一齐坐起来。

大窦笑道“你们好啊!三个人竟来车**战了。”化儿揉揉睡眼,打了一个呵欠,笑道“来得怎样这般的早法?”

大窦笑道“还要问呢,一夜都没有睡觉。倒是你们这些小鬼头快活死了,害得我跟着你们受了一夜的罪。”化儿笑道“娘娘又来骗人了,谁相信你这些鬼话呢?我走了后,估量着万岁爷不知赔多少不是呢。”小窦笑道“她方才讲话,倒是的确的话,我想万岁爷见她动怒,还敢再和她去碰钉子,量他也没有这样的胆气罢!上了床,还不极力地报效么?大约昨天的夜里一定是未息旗鼓罢!”

大窦笑道“仔细舌头!当心不要连根子嚼去埃”化儿笑道“娘娘,请你不要再来遮掩罢,不是你亲嘴供出来的,一夜没有睡觉,不做那个调儿是做什么呢?”

大窦道“好话莫详疑,一经详疑,什么都是坏话。我倒是老老实实将真情话告诉你们,不想这些没脸的丫头,竟扯张拉李的,疑我到那勾当上去,岂不好笑么?”

化儿笑道“娘娘,请你不要多讲废话了,做也好,不做也好,与我们有什么相干呢?我且问你,我昨天动身之后,究竟是什么办法呢?”大窦笑道“你休问我,你们的胆也太大了,赤条条的三个睡在一起,万一万岁爷一头撞了进来,便怎么了呢?昨天你走了之后,他就到我的身边,千不是,万得罪地招赔不住,那时我却格外拿出十二分决裂的手段来应付,两个人一直缠到晚,我连催他到别处宫里去住宿,他再也不敢走。

我便严词来责问他,究竟为着什么事情要搜宫,他先前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后来被我逼得没法,才说他是听着别人传说的。

那时我又追问他,这话究竟是谁说的,宫中出些什么事了?他咬紧牙关,再也不肯吐一字。结果,被我一番连吓带劝的,将他说得五体投地,他才说不搜宫了。

你们想,这事要不是我想这个法子来,今天还想他不下令搜宫么。还有个笑话,就是你们三个人一丝不挂地睡在这里,还不是首先露出春色来么?“这一番话,说得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将舌头伸了一伸,化儿笑道“果然果然,要不是娘娘替我们打了一个头阵,我们一定是要出马招驾的了。”大窦笑道“你这个烂了嘴的,人家和你规规矩矩地讲些话,你总要想出两句话来挖苦人。”

能儿笑道“如果娘娘夜里没有过瘾,趁这时何不来过一过呢?”大窦听见这话,便乜斜着眼向他一瞟,一探身子,往他怀中一坐,轻舒皓腕,将他往自己的怀中一搂,笑道“我的宝贝,这两个能征惯战的大将,与你鏖战了一夜,还没有疲倦么?”他笑道“这个勾当,不过是当时觉得困倦,只要过了一刻,马上就会复原了。”他说着,偎着她的粉颊,吻了几吻。

化儿笑向小窦说道“你看见么,这个样子,还成什么呢?”小窦笑道“你还说什么呢,我们此时还兀自横在他的眼前做什么呢?我们应该识相些,早点离了他们,好让他们过一回瘾罢!”化儿点头笑道“是的是的,我倒忘记了,快些走开。”能儿笑道“千万不要走,你们在这里参观参观她的艺术要紧。”

他说着,便将她往身下一按,正要拉马抬枪,猛可里听见一阵脚步声音。大窦与能儿吓得霍地分开,能儿赶紧滚入床底。

化儿、小窦一齐迎了出去。只见来者不是别人,却是淑德宫里一个总监,名字叫黑时。他走到小窦的面前,行了一个常礼,含笑问道“娘娘在这里么?”小窦见是他来,当然是不去隐瞒,便随口答道“在这里呢,你寻娘娘有什么事情吗?”

他满脸堆下笑容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前天娘娘托我一桩事,现在我要来回她的信息。”小窦笑问道“什么事情?”他笑道“这个事情,没有什么要紧,无须娘娘问。”

小窦喝道“你这黑贼,又来弄鬼了!究竟是什么事情,快些告诉我,迟一些儿,仔细你的狗腿。”

黑总监满面赔笑道“娘娘休要动怒,这事我们娘娘曾关照过我的,教我不要乱来泄漏的,所以我不敢乱说,只好请娘娘等一会子,让我先告诉娘娘,然后你老人家再去问我们的娘娘,自然就会知道了。”

小窦故意怒气冲冲地向他说道“别扯你娘的淡,快点说出来,不要怄起我的气来,马上就给个厉害你看看。”她说罢,便回头向化儿说道“给我将皮鞭拿来。”

黑总监听说这话,吓得矮了半截,忙跪下来说道“娘娘!请暂且息怒,听奴才一言。”她道“什么话快讲。”他道“这事我要是说出来,被娘娘知道了,我就要送命了。”她怒道“放你娘的屁!你可知道我是娘娘的什么人?她随便有什么秘密的事情,我都可以预闻的。”他道“娘娘这话固然不错,但是奴才受了我们娘娘的命令,怎能因为娘娘的私亲,就破娘娘的秘密呢?”她道“照你这样的话,准是不肯说了。”

黑时尚未回话,早见大窦从里面婷婷袅袅地走了出来。黑时见她走出来,就如得着一方金子似的,连忙抢上前来向她行礼。大窦微微地一点首,便带他一同进了房。化儿与小窦也跟进来。小窦向她笑道“好事不瞒人,瞒人非好事。有这样的主子,就有这样的奴才,我真佩服,守口如瓶,一些风声不会走漏出来。我们这里数十个大小内监,像这样只知有主子的奴才,一个也找不出来的。”黑时向大窦丢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叫她回去。

化儿对小窦笑道“你看见么?又在那里做鬼脸了,偏生不准她回去,但看是一件什么事情,这样的藏头露尾。”大窦笑道“天下人都可瞒,你们我还能瞒么?”

她说罢,朝黑时笑道“你说罢,她们不是外人。”

黑时道“前天我奉了娘娘的旨意,暗地里托人到城外牛家集去暗暗寻访,未上三天,托娘娘的福,果然寻着两个十分俊俏的,一个十九岁,一个十八岁,他们却是无根无绊的乞丐,赏了老乞丐五百两纹银,现在买成功了,已经将他们带在城内石家弄里,听候娘娘发落。”

大窦听见,便向小窦化儿说道“好了,现在又买两个来了,大家不要再成日家争风吃醋的罢,以后将这两个带进来,每人一个,不偏不倚的。”

小窦笑道“亏你想得出。”化儿说道“且慢欢喜着,这两个带进宫来,连能儿三个了,这里人多眼杂,不会不露出马脚来的。大家都要想出一个好法子来,图长久的快乐才好呢。”

大窦道“用不着你来多虑,我昨天不是对我说过了吗?”

如今三个完全送到绿室里,大家轮流去寻乐,你看如何呢?“

小窦笑道“这个法子好极了!就是这样的办吧。”

这时能儿听见他们的话,料想不是章帝,便在床底下一头钻了出来,一把将小窦搂住,笑道“你们做的好事。我这样极力报效你们,还不知足,一定要外面去拉了两个来,可不怕我动气么?”

小窦笑道“我的儿子,你不要疑心,那两个随他是什么美男子,我总不去乱搭就是了。”

能儿笑道“好哇!这才是从一而终的好情人咧。”大窦便吩咐黑时派人在晚上将两个带到濯龙园里的绿室里去,同时也命能儿搬了进去。

原来这买来的两个乞丐,一个叫作梅其,一个叫作颜固,两副面孔生得倒也十分不错,可是生在一个贫苦人家,不幸因为生计的逼迫,竟陷入如此的害人之窟。

你道可叹不可叹呢?

他们进了绿室之后,化儿便来替他们打扫干净,夜间悄悄地命人搬了许多摆设东西进去。不到数日,居然将一个绿室收拾得和绣房一样。每日按时命心腹太监送酒送饭进去,给他们吃。

过了三四个月后,在宫里的太监和宫女,谁也知道有这回事的了。但是大家见魏老儿那个榜样,谁也不肯去寻死的,只好睁着一只眼,闭着一只眼,明知故昧的不敢去多事。

可是大小窦因为自己有了隐事,便不得不笼络宫中的人,遇事卖情赏识,将一班宫中太监,颠倒得五体投地,再也不敢生心。上下一气,只瞒着章帝一个人。小窦的迷人手段,更加厉害。她对于太监,挥金如土的结纳;对于一班宫女,见里面有几个(小说网)稍露头角的,即用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来,也教她们去得着一些雨露;呆笨的却也比从前宽待十倍,所以上下没有一个不死心塌地地供她驱使。

有一天,章帝在大窦那里住宿,化儿便与小窦商议道“今天万岁爷在娘娘那里幸宿,我们也好寻一夜乐去了。”小窦点头答应道“你先去,我因为腹中痛,要吃一杯姜桂露,然后我再去就是了。”小窦说罢,便命宫女到坤宁宫里去取姜桂露,顺便探探万岁睡了不曾。那宫女答应去了。

不多时,那个宫女手提一个羊指玉的瓶子,走进来笑道“我方才走到淑德宫门口经过,站在游廊下,细细一听,只听得娘娘好像有什么地方不自在的样子,只是呻吟个不住,同时又听得万岁爷也是又喘又哼,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呢,敢是他们得病了不成?”

小窦听说这话,向化儿一笑。化儿会意,也掩口笑个不祝小窦向她笑道“痴货,他们这病是天天发的,你不晓得。”

她道“这真奇怪了,她们有病第二天还能那样的精神抖擞么?”小窦道“住嘴!不知世务的丫头,还不给我滚出去。”

那宫女吓得趔趄着脚走了。

她便对化儿笑道“他们已经在那里交锋了,你也该上马了。”她笑道“去是想去,可是他们那里三个人,叫我怎样应付得来呢?”小窦笑道“你不用怕,我吃了姜桂露,便来助你一阵就是了。”她笑着说道“你可要快一点儿来呀,千万不要临阵脱逃呀。”小窦笑道“你放心罢,我绝不会的。”

她点头笑道“我也知道你熬不住的。”

她说罢,轻移莲步,径向濯龙园而来。这时正当八月里的时候,一阵阵的凉风迎面吹了来,好不爽快。她遮遮掩掩地进了园。一天月色,皎洁如水。那望荷亭左面,一簇桂树正放着金黄色的嫩蕊,微风摆动,送过了许多香气,她何等快活,暗道“良宵美景,不可虚度,天上月圆,人间佳会,天下再有称心的事,恐怕也及不上我们的快乐了。”她何等满意。

一转眼走过望荷亭,离开假山,不过有一箭多路之遥,瞥见一块大石头后面,转出一个东西来,浑身毛毵毵的,黑而发亮,双眼和铜铃一样,大约全身有水牛这样的粗细,一条舌头拖出下颏,足数有二尺多长。她吓得倒退数步,忙要声张,无奈喉咙里就被人捏着一样,再也喊不出,闪着星眼朝那东西只是发呆,那时心里好像小鹿乱撞一般。那东西煞是可怪,见了她,霍的壁立起来,拱着两爪,动也不动。

她吓得三魂落地,七魄升天,回转身子拔步就走。那东西一路滚来追着。她可是心胆俱碎,慌不择路的四下里乱奔。那黑东西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可急了,冷不提防脚下绊着一缕荼蘼藤,立身不稳,折花枝扑地倒下。那东西吱吱地滚上她的身边。她只哇的一声,便昏厥过去了。

再说小窦吃了一杯姜桂露,那肚子里不住的呼呼乱响,停了一会,果然轻松得许多了。她便走到梳妆台前,用梳子将头发拢了一拢,又将脸上的粉匀了一匀,慢条斯理地整了半天,才慢慢向濯龙园里而来。不一时,到了绿室的门口,轻轻地用手在门上弹了两下子,马上里面就有人将门开了。她走进去,只见他们正在那里猜数游戏呢。能儿见了她,跑过来一把将她拦腰抱祝口中说道“我的娘,你怎的到这会才来呢?”她笑道“谁能像你们成日价的一点事情也没有呢?”

她说罢,便向他们笑道“化丫头见我来了,藏头露尾地到哪里去了?”他们听说,不禁诧异问道“她几时来的?”

她笑道“还瞒我呢,你们当我不晓得么,她早就来了。你们捣的什么鬼,快点告诉我。”能儿急道“谁哄你呢,她果真没有来啊?”小窦听得这话,好不惊异,忙道“她在我前面来的,到哪里去了?”能儿道“也许是碰见哪位姐妹,拖她去谈话,也未可知。”小窦忙道“胡说!此刻谁不困觉呢?

她莫是走错了路不曾,我想决不会的,又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了,我们可去寻寻她。此刻更深夜静的,你们不妨也随我一同出去,大家仗仗胆。“他们一齐答应着,随她走了出来。

此刻画阁上已敲到三鼓了。四个人在月光下面,一路寻出园来,可是未曾看见她一些影子。小窦和他们一齐喷喷称怪,正要回到园中,瞥见长乐宫的后面,有一个黑影子一闪。小窦悄悄地问道“谁呀?”那黑影子便闪了出来。她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就是黑时。

小窦问道“你这会子还在这里做什么呢?”他道“娘娘吩咐我在这里把守的,恐怕有生人进去,看出破绽来的。”

小窦忙问道“你看见化儿没有?”他道“怎么没有看见呢?我方才在黑地里见她一个人,偷偷摸摸地溜进园去,我也没有去喊她。”小窦说道“这可奇了,一个人究竟到哪里去了?”她说着,又领他们重新进园,各处寻找了半天。

刚刚过了望荷亭,能儿忽然说道“兀的那玫瑰花的右边,不是一个人躺在地上么?”他们听说这话,不由得一齐去望,只见玫瑰花架西边,果然有一个人睡在草地上。他们一齐走到跟前一望,不是化儿还有谁呢。但见星眸紧合,玉体横陈,仰在地上,动也不动。小窦见此情形,吃惊不小,忙探身蹲下,用手在她的唇边一摸,只有一丝游气。小窦忙教他们三人将她扶起来。能儿将她背进绿室,放在床上,按摩了半天,才见她微微地苏醒过来。她口中轻轻说了一声,吓死我也!

小窦忙附着她的耳朵边,问道“你碰到什么了?”她听见有人问话,才将杏眼睁开一看,不禁十分诧异地说道“我几时到这里来的?”小窦便将方才寻她不着的一套话告诉她,又问她究竟是碰到什么了。她便将遇怪的情形说了一遍,众人无不称奇。大家又说了多时,才配对儿同入罗帐,暂且不表。

再说章帝到了第二天的早朝已毕,先到坤宁宫。有个宫女对他说道“小窦娘娘身体不安,万岁晓得么?”章帝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那个宫女说道“昨天晚上,有一个宫女到这里来取姜桂露的。”章帝听说她有了病,便放心不下,忙不迭地转到小窦的宫里,只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章帝好生奇怪,便又转道到留风院里,也不见化儿,心中愈加疑惑。便又到小窦的宫中,耐着性子一直等到辰牌的时候,才见她们云鬓蓬松地走了进来。章帝见此光景,不觉十分疑惑。她们见他坐在这里,不禁也就着了忙,粉庞上面,未免露出一种羞愧的情形。章帝便问她到哪里去的?小窦突然被他这一问,不禁哑口无言。化儿虽然是伶俐过人,但是到了这时,也就失却寻常的态度了。章帝也不去和她们讲话,随即下了一道圣旨,命人大举搜宫。这正是君王窥得宫中隐,妃子将为阶下囚。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卖草兔壮士遇知音捉山猫英雄逢艳侣

话说章帝见了这样的情形,料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暖昧的事情了,他怒气冲冲的龙袖一展,回到坤宁宫,使了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计,突然下了一道旨意,大举搜宫。小窦赶紧着人去关照大窦叫她设法阻止。谁知大窦还未到坤宁宫,只见许多锦衣校尉,雄赳赳地闯进了淑德宫,翻箱倒箧,四处去搜,查了一会子,见没有什么痕迹,急忙又赶到别的宫里去搜查。整整地闹了三天,竟一点痕迹没有。

章帝好不生气,又下旨将宫里的大小太监带来了,向他们说道“如今宫里出了什么花样儿,料想你们一定是知道的,快快地说出来,孤王还可以饶耍倘有半字含糊,立即叫你们身首异处了。”那些太监早受过大小窦的嘱咐,谁敢泄漏春光?

一齐回答道“求万岁开恩,奴才等实不知情,如其万岁不相信,请尽搜查,若查出私弊来,奴才等情愿领罪就是了。”

章帝又软敲硬吓的一番,无奈那一班太监,再也逼不出一个字来。章帝没法,又命将一班宫娥彩女带来,严询了一番。

果然有一个宫女将她们的玩意儿一一地说个清楚。把章帝气得发昏章第十一,火速命人到濯龙园里去拿人。谁知那几个校尉,完全是大窦的心腹,到了濯龙园里,将能儿等私放走了,然后放起一把火来,烧得烟焰障天,连忙回来奏道“臣等奉旨前去捉人,谁知到了园里,那绿室突然伸出一双绿毛大手来,足有车轮般大。臣等忙拔箭射去,谁知一转眼,浓烟密布,就起火了。”

章帝听说这话,不觉得毛骨悚然,隔了半天,猛地省悟道,这莫非是他们的鬼计么?他连忙亲自到濯龙园里去查看,只见浓烟密布,火势熊熊得不可收拾。他忙命人前去救火。这时众内监七手八脚地一齐上来救火。不一时,火势渐衰,又被他们大斗小戽的水一阵乱浇,已经熄了。

章帝便亲自到火场上去察看,只见除却已经烧完的东西,余下尽是些妇女应用的东西,凤履弓鞋,尤不计其数。其中有一双珍珠穿成的绣履,章帝认得是小窦的,不禁怒从心上起,醋向胆边生。他却不露声色,回到坤宁宫,便下旨将小窦、化儿一并收入暴室。还有许多宫女,只要一有嫌疑,便照样办理。

这一来,共杀大小太监一百余人。大窦仗着她那副迷人的手段,竟得逍遥法外,未曾谴责,这也是章帝的晦气罢了。

章帝自从这一来,不知不觉地生了一个恼气伤肝的病,渐渐不起。

到了他驾崩之后,窦氏弄权。和帝接位,幸亏他除奸锄恶,将窦氏的根株完全铲去。以后便经过了殇帝、安帝、顺帝、质帝以及到汉桓帝。可是以上这几个皇帝的事实,为何不去叙叙呢?看官要知道,小子做的本是艳史演义,不是历史纲鉴,所以有可记便记下来,没有什么香艳的事实,只好将他们高高地搁起,拣热闹的地方说了。

闲话少说,如今且说洛阳城外媚茹村,有两个猎户一个姓吴名古,一个姓陆名曾。他两个生就千斤大力,十八般兵器,马上马下,无所不通。他们镇日价登山越岭,采猎生活。

有一天,他们到日已含山,才从山里回来。原来这陆曾才十八岁,那吴古却有三十多了。他两个俱是父母早亡,无兄无弟的孤儿。他们因为常常在一起打猎,性情十分契合,便拜了弟兄,吴古居长。陆曾本来是住在悲云寺里的,自从结拜之后,便搬到媚茹村来与吴古同住在一起了。

这天他们两个人,打了许多獐兔之类,高高兴兴地由山里回来。二人进了屋子,陆曾将肩上的猎包放了下来,对吴古笑道“我们今天吃点什么呢?”吴古笑道“随便吃些罢,不过我这几天闷得厉害,想点酒吃吃,难得今天又猎了两只野鸡,何不将它烧了下酒呢?”陆曾拍手笑道“好啊!我正是这样的想法,我来办酒,你去烧鸡好么?”吴古道好。

陆曾便提了一只小口酒瓶,顺手提了两只灰色的大兔子,出得门来向西走过数家,便是一家酒店。他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将兔子往柜台上一放,说道“葛老板,这两只猎包,你估量着值得几文,请你换些酒给我们。”那帐台子上坐的一个人,抬间朝他望了一眼,便摆下一副板板六十四的面孔来说道“陆曾!你什么缘故,隔几天总要来缠一回?我们的酒,须知是白灼灼的银子买得来的,谁与你这些猎包调换呢?”他听说这话,便低声下气地向那人笑道“葛先生,今天对不起你,请换一换,因为天色晚了,送到洛阳去卖也来不及了。只此一遭,下次断不来麻烦你老人家的。”那葛先生把脸往下一沉说道“陆曾!你也太不识相,一次两次倒不要去说,你到我们这做生意的人家来,不应拿这样东西蹭蹬我们。”

陆曾听他话,不禁疑问道“葛先生,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两只猎包就不值钱么?”他道“谁说你不值钱的,不过你不晓得我们的规矩罢了。”陆曾笑道“既然值钱,就请你换一换罢!”那姓葛的听这话,将笔往桌上一掷,说道“你这个家伙,忒也胡话,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难道你的耳朵有些不管用么?别的东西可以换酒,惟有这东西不可以的。”陆曾赔笑道“你老人家方才不是说值钱的么,既然值钱,又为什么兀的不换呢?”他大声说道“你这猎包,只可到洛阳去卖,自然值钱,要调换东西,随你到谁家去,大约没有人要吧!”陆曾笑道“究竟是一个什么缘故呢?”他道“你也不用缠了,请出去罢。再在这里,我们的生意还要被你蹭蹬尽了呢。你要换酒,你去寻金老板,我不相关”陆曾道“请你不要讲这样的推牌的话,换便换,不换算罢,什么金老板银老板的?”他怒道“不换不换,快点请出去,休要在这里叽嘛噜苏,谁有空子与你讲这些废话。”陆曾到了这会,真是忍无可忍,耐无可耐,禁不住心头火起,大声说道“换不换有什么要紧呢,谁像你鼓眼暴筋的,哪个来看你的脸嘴呢?不要这样头伸天外的,自大自臭,我陆曾也是拿东西来换你的酒的,又不是来白向你讨酒吃的,何必这样的赤头红脸的呢!”那姓葛的听他这句话,更是怒不可遏,将桌一拍,大声骂道“滚出去!”陆曾听这一骂,禁不住将那一股无名的孽火,高举三千丈,按捺不下,便泼口骂道“好杂种!出口伤人,谁是你吃的小鱼小虾?抬举你,喊你一声先生;不客气,谁认得你这野种,咱老子的饭碗也不摆在你的锅上,你好骂谁,你将狗眼睁开,不要太低看了人。”

他正在骂得起劲的当儿,早惊动了金老板从后面走了出来,见葛先生被他骂得闭口无言,作声不得,忙上前对他笑道“陆曾,你今天又为什么事情,在这里乱发挥人呢?”

陆曾见他出来,忙将以上的话告诉与他。

他笑道“原来为着这一些事儿。葛先生,你忒也拘谨了,就换些酒与他,又何妨呢?”他说罢,便自己亲自动手倒了一瓮子酒,对他笑道“你却不要怪他,你不知道我们做生意的规矩,看见兔子和老鼠,是第一讨厌的。像你前几次拿几只野鸡,不是就换给你了吗?”陆曾笑道“这是什么规矩呢?”

金老板道“大凡做生意的,都怕忌讳,这兔子是最会跑的,如果看见了兔子,那一天的生意必定尽跑光了,一笔不成功的。”陆曾笑得打跌道“原来是这样,我却不知。早知有这样的规矩,无论如何,也不将它拿来换酒的。”金老板笑道“只管拿来,我是不怕忌讳的。”陆曾又道谢了一番,才将酒瓮提了动身。

到了家里,吴古已经将鸡肉烧得停当,正在那里往碗里盛呢,见了他便抬头向他说道“你去换酒,怎的到这会才来呢?”他笑道“还要问呢,险一些儿与那酒店里的一个牛子动起来。”吴古忙问道“换酒公平交易,有什么争执呢?”

他笑道“要是照你这样说,倒没有什么话说了。偏是那个牛子,歪头扭颈的不要野兔,他说这猎包,最蹭蹬不过。”吴古笑道“你是拿兔子与他去换酒的吗?”

他道“是的。”吴古笑道“怪不道人家不肯换,这猎包可卖不可换的,他们这些生意人见了,是犯恶的。”他道“后来金老板从后面出来,倒倾了一瓮子好酒与我,你道可笑不可笑呢?”吴古笑道“这金利他本是个再好没有的人,他在这媚菇村上,倒很有些善名。”陆曾道“那金老板果然不错,一出来就满口招呼我,我倒不好意思起来。”

他说着,便扳起瓮子,倒了两大碗,向吴古问道“大哥,你吃暖的,还是吃冷的?”他道“现在天气这样的冷法,怎好吃冷酒呢?”他道“那么就将酒瓮搬到炭炉子上面,一边吃一边温罢。”吴古道好。

他们便将酒瓮子搬到炉子上面,坐下来先倒了两大碗,送一碗与吴古,一碗放在自己的面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啅啯啅啯的吃了,不禁皱眉说道“忒咸了。”吴古笑道“盐被我放得失手了,所以咸一些儿,我不喜欢吃淡,所以多放点盐,吃起来较有味些。”他说罢,便端着酒碗,呷了两口。陆曾也端起酒碗喝了几口,两个人一面吃酒,一面谈话,一直吃到二鼓以后,正要收拾去睡觉,猛听得外边人声鼎沸,呐喊震天。陆、吴二人大吃一惊,忙开门一看,只见有许多人手里执着兵器,东一冲西一撞,好像是找什么东西似的。

这正是在腊月中旬的时候,月光如水,寒风猎猎,将二人吹得满面发火。陆曾耐不住翻身进房,取出一把佩剑,一个箭步窜出门来。吴古忙对他说道“兄弟,你要到哪里去?”他道“我去看看,究竟是一回什么事?”吴古忙道“事不关己,何必去多事呢?”他道“我且看看再说。”

他说罢,方要动身,猛听有一个人连哭带喊道“啊呀!

我的兄弟被那畜生咬死了。“陆曾听了这话,便向吴古说道”你听见么,这准是什么野兽冲到我们这里来了。你在家里守门,让我去结果了它,好替大家除害。

“吴古道”兄弟你去须要当心,千万不要大意。“他点头答应,大踏步向西走来,只见前面一个五谷场上,站了足有二百多人。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大家虚张声势地在那里只是呐喊,却一个也不敢移动。

他走到他们的跟前,只见那些人一个个缩头攒颈地站在朔风之下,不住地抖个不止,还有的连裤子都没有穿,蹲在众人的当中,手里拿一把火来,预备去打野兽呢。他扬声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的?”有两个朝他上下一打量,冷冷地答道“我们是打野兽的,你问它,难道你还敢去打么?”他笑道“什么野兽这样的厉害,要这许多的人在这里打草惊蛇的。”

众人一齐说道“你这两句风凉话,说得倒好听。我们这里二百多人,还不敢与它去碰险呢。”他道“嗄!我倒不相信,什么畜生这样的厉害呢?”众人道“你要问么,就是西谷山上著名的大虫,名叫赛狻猊,它不知怎样,好端端的要和我们做对,竞到我们的村里来寻食了。”

他笑道“这畜生现在到哪里去了?”众人一齐说道“现在到西边的深林子去了,你难道还敢去捉它么?”他听这话,不禁勃然大怒道“我不敢捉,就来了吗?可笑你们这班脓包,空看人倒不少,原来全是豆腐架子啊!”

他说罢,便一个箭步,离开了五谷场,耳朵边还听他们在那里叽咕道“哪里来的这个冒失鬼,不知死活,他就想去捉大虫,岂不是自讨其死么!”还有个人说道“你们这些人,忒也没有良心了,谁不知道这畜生厉害呢,他要去,你们当阻止人家,他这一去,还怕不将小性命送掉了么?”他耳朵里明明听着,却不去睬他们,一径向西边而来。

不多时,已到树林的面前,他紧一紧束带,握住佩剑,仔细一听,果然听里面啅啯啅啯的声音。他暗道“不好不好,已经被这畜生伤了一个人了么?”他蹲下身子,趁着月光向林子里面瞧去,只见一只极大的斑斓白额吊睛大虫。他暗道“它在林子里,千万不能去捉,要将它引了出来才行呢。”他俯首寻了一块碗大的石头,擎在手中,运动全力,对定畜生的脑袋掷去。只听得壳秃一声,他知道打中了,便不敢怠慢,立个势子等待它出来,这时候听得怪吼一声,好似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那大虫由林里跳了出来,直奔陆曾扑来。他赶紧将身子一歪,往斜次里一蹿,那大虫扑了一个空,剪了一剪尾巴,壁立起来,伸开前爪,复又扑了下来。他便将剑往上一迎,禁不住险些连剑震脱了手。他飞也似地又让到旁边,料瞧那大虫前爪已被划伤。

那大虫狂吼一声,却不奔他,直向村里奔来,将一班站在五谷场上的人,吓得魂落胆飞,没命地向家里逃去。霎时家家闭户,个个关门,一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那大虫转过濠河,直向五谷场上奔去,陆曾哪里肯舍,拔步飞也似地追到五谷场边和大虫对了面,一冲一撞地斗了多时,那大虫渐渐地爪慢腰松。陆曾正要下手,那大虫回头直向村后面奔去,他仍然紧紧追去。不多时,追到一家的花圃里,那大虫探探腰,伏在地下,动也不动。他却疲倦了,站在大虫的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执剑,喘息不止。

他两个熬了多时,陆曾一纵身,抢剑就刺。那大虫霍地跳了起来,举起右爪,劈面抓来。他将头一偏,让过它一爪,跟手还它一剑。那大虫吼了一声,跳开了数丈。他追上来,又是一剑,那大虫就地一纵,四足离地足有四尺多高,他赶紧往边一蹿,差不多刚立定脚,那大虫张开血盆似的大口,摇一摇头,就要来咬。他忙将身子往后一缩,冷不提防脚底下绊着一块石头,便立脚不稳,推金山倒玉柱地跌了下去。那大虫赶过来,两爪搭着他的肩头,张口就咬。他急用剑削去。只听咔嚓一声,那大虫的下颌,被他削去。那大虫受了痛,没命地把头一埋,正埋在他的胸口。

这一撞,他却吃不消了,便不知不觉地昏厥过去。幸亏那只大虫也就死于非命了。

不表他昏厥过去,再说这花圃里主人,姓孙名扶,乃是一庄的首领。他在三十九岁的时候就死了,只留下他的夫人童氏和一个女儿,小字寿娥,并有良田千顷,富为一县之冠。童夫人自丈夫死后,恐怕有人想谋产,害她们母女两个,所以请了二十个有武艺的人。在家保护。今晚听说西谷山的赛狻猊,撞到他们的村上来吃了好几个人了,不禁魂飞胆落,忙吩咐一班保家的,前门十个,后门十个,加意防范。

母女两个,却躲到后面一座高楼上。恰巧陆曾赶到她们家花圃和虎恶斗。她们看得清清楚楚。后来见陆曾与虎全倒在地下,动也不动,童夫人与寿娥一同下楼,喊一班家丁到花圃里去看看究竟。

那守后门的十个人,各执兵器蜂拥向花圃里而来,瞥见一只头如笆斗,腰广百围的大虫,倒在血泊里,不禁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一齐回身要走。有一个喊道“它已经死了,怕的什么呢?”众人齐道“你不用来捣鬼,那大虫是不曾死,休要去白送了性命罢。”那人笑道“你们难道全是瞎子吗?兀的那地下的不是大虫的下颌么?它如果是一只活的,见你们来,还这样的闻风不动么?”众人听他这话,很有道理,便一齐立定了脚步,再仔细一看,那大虫的身旁边睡着一个人,手里还执着一把雪亮的青锋剑呢。有一个说道“怪不道这大虫丢了性命,差不多一定是这个人将它刺死的。”众人齐声道是。这正是一灯如豆行将熄,幸遇添火送油人。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一百回妙手侍茶汤落花有意冰心明礼义流水无情

却说众人在月光之下,只见那一只已死的大虫左边,还有一个人卧在地下。有个家丁用手一指道“兀的那地上不是一只宝剑么?这人一定是与这畜生奋勇恶斗的。如今是受了重伤,倒在那里,不知死了不曾。”众人道“管他死不死,我们且去看看。”说着,大家一齐拢近来,七手八脚。先将一只死大虫拖在一边,然后有一个人走过来,在陆曾的心口一探,忙道“人没有死呢,心口还不住地跳哩。”

他说罢,又在陆曾的嘴上一摸,果然还有一些游气。大家便分开来,一面抬着大虫,一面抬着陆曾,一径向前面而来。

不多会,走到百客厅后面的一间小书房门口,就有一个人说道“你们可将这人先抬到书房里的榻上放下来,先去到太太那里请示办法。”众人称是,便将他送到书房里的榻上安置下来,那大虫就摆在书房门口的阶沿下面。有两个家丁,飞也似地上楼去报告了。

不多时,童老夫人带着寿娥和一群婢女,慢慢地走了近来,见了那只死大虫,不禁倒退数步。那群仆妇吓得忙不迭地就要回身躲避。有个家丁喊道“老虎死了,请你们不要害怕罢。”

众婢女才止住脚步,一齐说道“天哪!出身出世,从未看见过这样大的老虎呢。”童老太太携着寿娥的手,向众人问道“你们将那打虎的汉子,放在哪里去了?”众人一齐答应道“放在书房里面呢。”

童老太太听说,不觉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些奴才,真不知高下,凭空地将那个汉子放到小姐的书房里去做什么呢?随便将他放到什么地方就是了。”众人吓得互相埋怨着,不应将他抬了进来的。倒是寿娥开口说道“娘啊,你老人家这话未免忒也冤枉人了,女儿的书房,又不是绣房,人家命在呼吸,别的地方也没有床,放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不是之处,难得人家有这样的好心,肯出力为众人除害,难道我们这一点功德反而不能做吗?”

她说罢这番话,童老太太连连说道“我的小姐,这话果然有见识,而且又有良心,倒是我错怪了他们了。”她听罢,取出手帕,将樱口一掩,向众家将嫣然一笑,随着童老太太走进书房。

只见卧榻上睡着一个二十内外的男子,头戴六楞英雄帽,上身穿着一件豹皮密扣的紧身的小袄,下面穿着一件绣花裈裤,足上登一双薄底的快鞋,腰里悬着一只空剑鞘,一张英俊秀丽的脸,着实惹人怜爱。可是紧闭双目,半声不响。

她打量了半天,不禁将一股纯洁的恋爱,从足上一直涌到头顶的上面。她不由地开口问道“这人究竟死与未死?”众人一齐答道“心头尚跳,嘴里还有一丝热气呢。”她便向童老太太说道“如今既然将人家抬到这里,当然救人救彻,须要赶快想出一个法子来,将人家弄活了才行呢!”

童老太太道“那个何消你说得,我自有道理。”童老太太便对一个家将说道“你快些去到西村去将白郎中请来。”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寿娥忙道“我的太太,你老人家又乱来了。”童老太太道“他这个样儿,不请先生来替他诊视诊视,难道就会回生么?”她急道“我们太太遇事真会胡缠,人家又不是生病,需不着郎中先生来诊视。眼见这人是与大虫斗了多时,受了重伤,或是有别有原因,也未可知。”

童老太太笑道“我真老糊涂了,还是小姐这话说得是。

我看如真受了重伤,我楼上还有参三七,这东西能够舒筋活血的,要是拿出来给一点他吃吃,倒也很好的。“她点头笑道”这法子倒不错,但是人家命在顷刻,就请老人家去拿罢。“童老太太连忙答应,走出了门,径上楼去取参三七了。

这里寿娥忙指点众人,将他扶了坐起来,自己便走到榻前,一歪身子坐了下来,捏着一对粉拳,在他的背上轻轻地敲个不祝不多一时,陆曾才微微地舒了一口回气,将眼睁了一睁,复又闭起,又停了一刻,才算将那股飞出去的魂灵收了转来,睁眼仔细一看,只见自己坐在一张极其精致的绣榻上。

那屋里摆设得金光灿烂,华贵非常,还有多少人挺腰凸肚地站在榻前,自己好不诧异,暗道“这算奇了,我方才不是倒在那家花圃里的草地上么,怎的一昏迷,就会到这里来呢?

不是碰见了鬼么?“他正要开口问话,猛地觉得后面有人替他捶背,不由得回头一望,只见一位千般袅娜、万种艳丽的女郎坐在他的身后正捏着粉似的拳头,给他背上轻轻地敲着呢。

他不禁大吃一惊,心中不住地突突乱跳,忙问道“小姐何人,救我性命?”

她见他问话,便住了手,立起来,婷婷袅袅地走在卧榻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先用那一副水莹莹的眼睛向他一飘,然后说道“你休问我,请将你的名姓说与我听听看。”他忙说道“小子姓陆名曾,只因昨晚村上闹着捉虎,我也就出来帮助了,不想那一班捉虎的人都是些衣架饭囊,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是在一起呐喊示威,却没有一个胆大出来和那畜生见个高下。当时小子见那畜生已经伤害二人,若不上去奋勇擒捉,恐怕那畜生得步进步,那么全村的人都要受它的影响呢。所以将生死置之度外,上前和那畜生厮拼,满想一剑将那个畜生结果了,也好替大家除害。不料那畜生竟厉害非凡,和它一冲一撞,足足斗了八十余合,莫想近它的跟前。它以后便奔到了一家花圃里,我也跟着它赶到花圃里,那时我也就下了决心,非要将那个畜生结果了才回去呢。在花圃里斗到分际,被我一剑将它的下颌削去,可是那畜生受了痛,没命地向我一扑,我避让不及,竟被它扑倒在地下。那时我也不指望有性命了。昏昏地不知何时到这里,请问小姐尊姓大名?”

众家丁便抢着将上面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她家姓名告诉与他。他十分感激,正要下床拜谢,刚一抬身子,那两肋下面奇痛异常,禁不住复又坐了下来。她坐在他的对面,见他这样,已猜到要拜谢,见他方要下床,眉头一皱却又坐了下去,便料定是身上哪一部分受了重伤,忙道“将军奋威,将这畜生除掉,村上受惠非浅,奴家也感激无地了。不要拘那些无谓的礼节,反使奴家心中难受,请静养身体罢。”

她说罢,香腮带笑,杏眼含情,不知不觉地又向他打过了一个照面。陆曾抱拳当胸,口中说道“垂死蒙救,再生大德,不知何时才能报答于万一呢!”

她忙答道“将军哪里话来,请不要如此客气。”她刚刚说到这里,童老太太扶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见他已经苏醒过来,自是欢喜,忙向寿娥说道“参三七我记得楼上有一大包的,不知道被他们拖拉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寻了半天竟没有得着。这里带来三钱老山西参,我想这东西,他也可以吃的。”

寿娥道是。

陆曾正在与她说话的当儿,瞥见走进一个六十多岁满面慈祥的老太太来,他便料瞧着一定是童夫人了,他便说道“太太驾到,小子身受重伤,不能为礼,万望太太恕罪。”

童夫人忙道“不须客气,不须客气。你是个病人,赶紧睡下去躺着,养养精神,我决不怪你的。”陆曾又千恩万谢地告了罪,才躺了下来。童太太忙命丫头将老山西参拿去煎汤,自己将椅子拉到榻前坐下,问道“你姓什么?”陆曾道“承太太问,贱姓陆。”她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共有什么人?”

他道“小子名曾,家严家慈,在小子三岁的时候弃世了。”她道“可怜可怜!你们的父母弃世得早,可是谁将你抚育**的?”他流泪道“自从家父母归西之后,小子那时人事还未知,终日地嗷嗷啼哭,要饭要茶的。那一班邻居,因为年岁荒歉,俗语说得好,只添一斗,不添一口,谁也不肯将人家的子孙,拉到自己家里去抚养,后来连喂养的奶姆都走了。小子在赤地上啼哭了几天,一粒米珠都没有下肚,忽然来了一个老和尚,将我抱去,抱到他们的庙中,朝茶暮水的一直将我抚养到十三岁。”

他说到这里,童老太太合掌念道“阿弥陀佛,天下竟有这样的好和尚,还怕他不成佛么?”陆曾见她念着,便住口不说。她忙道“以后怎样的?你再说下去。”

陆曾继续说道“那和尚法名叫修月,生成一身好武艺,他在没事的时候便教我各种武艺。我到了十四岁以后,便渐渐地知道人事了,以为修月老和尚待我这样的恩情还能忘却么,便三番两次的和他说,我是一个没爹没娘的苦鬼,承师父将我抚育到这样大,天高地厚的恩情,真是无法报答的了,但愿削发入山,随师父做一个供应驱使的徒弟,聊报洪恩于万一。谁知他道”你不要如此,我看你这个样儿,并非是空门中人,将来富贵场中不难得着一个相当的位置。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施恩于人,还望报答么,下次千万不要如此才好呢。‘那时我再也不去相信他这些话,仍然请他收我做门下的生徒,他再也不肯,并且对我说道“你这孩子,太也不自省悔了,我几曾和你说过一句空话。我的徒弟也不计多少了,难道单独就不肯收你么?因为这入空门的一流人物,都有些道理的,你本是名利场中的客,怎能够自入空门呢?我就强自将你收录下来,不独灭你的寿算,而且又违及天意,双方均蒙不利呢。’我听他这些话,料想他是一定不肯收我了,只得将入空门的一层事情,高高搁起。

到了十七岁的当儿,修月老和尚便向昆仑山去修道了,那时我又要随他一同去,他再也不准我去,只得留在他的庙中。整日没事可做,便到各处山里去打猎。打了些野色,便到洛阳城里去换些米和酒,苦度日月。在去年八月里,遇着一个姓吴的,他也是个打猎的,端的十分好武艺,而且待人又十分和蔼可亲,也和我一样的无爹无娘,一个人儿。他的性情和我却合得来,二人便结拜了,他便教我搬到他的家里和他居祝我们两个人,差不多在一起有一年多了,虽然是异性兄弟,比较同胞的确还要亲近十分呢。“他将这些说完了,童老太太光是点头叹息不止。这时有个丫头,手里托着一个金漆的茶盘,里面放着一只羊脂玉的杯子,捧进来向童老太太说道“西参已经煎好了。”童老太太忙道“捧与这位陆哥儿,叫他吃了罢。”她说罢,便回过头来向他说道“哥儿,这西参茶最补人的,你可吃了罢。”陆曾忙谦谢着,要坐起来。

寿娥忙道“不要坐了,现在不能动弹,还经得起坐睡下去么?”她说罢,便起身将杯子轻轻地接了过来,走到榻前,将杯子送到他的唇边。

陆曾慌忙用手来接。她笑嘻嘻地说道“你可不要客气了,就在我手里吃了罢。”

陆曾见她这样,倒不觉十分惭愧起来,被她这一说,又不好伸手来接,满脸绯红,只得就在她的手里三口两口地吃完,便向她谢道“罪过罪过。”她乜斜着眼向他一瞄,笑道“用不着客气了。”她说着,退到原位上坐下。

大家又谈说了一会子,不觉天色大亮。

这时却忙坏了吴古了,见陆曾出去打野兽,一夜没有回来,他在夜里因为酒吃得太多了,倒还未十分在意,再等他一觉睡醒,已是东方日出了。他见陆曾未有回来,不禁大吃一惊,一骨碌跳起来,出门去寻找。他出了门,由东村寻到西村,哪里见陆曾一些影子。他真着忙。那村上的人家,差不多还未有一家开门,都是关门大吉,估量着还只当大虫未死的呢。

吴古寻了半天,仍然未见他一些踪迹,心中焦躁到十二分,不禁大声喊道“谁看见我的兄弟陆曾的,请你们告诉我!”

谁知他喊得舌枯喉干,再也没有一个人出来答应他一声的。他可急坏了,又兜了一个圈子,转到西边的树林子里,瞥见一个半截尸首倒在那里,头和肩膀都不知去向了。他不禁吓得一大跳,料想这尸身一定是陆曾无疑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蹲下来抱着下半截尸首,大哭如雷。

不多时,猛地有一个人在他的肩头上一拍,说道“你这汉子,发什么疯病,这尸首是我家兄弟,昨晚被大虫咬死的,要你在这里哭什么?”

他听说这话,便仔细一看,果然不对,不禁站起来说道“晦他娘的鸟气,别人家的死人,我来嚎啕,恐怕除了我,再也没有第二个了。”他说罢,垂头丧气地走了。

再到村里,只见家家已经开门,三个成群五个作伴的,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谈个不祝这众人的里头有一个癞痢头晃着脑袋向大家笑道“谁不知大虫的厉害,偏生那个牛子,满口大话,他要去充大头虾,如今大虫也不见了,那牛子也不见了,我想一定到阎王那里去吃喜酒了。”又有一个说道“那个家伙,未免忒也不自量,我们还劝他不要去的呢,偏是他要去送死,却也怪不得别人了。”又有一个道“话不可以这样的说法,他如其果真没有本领,还敢这样的大胆么?死没死,还没有一定。”那个癞痢头将秃脑袋一拍,说道“你还在做梦呢,那只大虫何等的厉害,十个去,包管十一个送终。”那人道“送终不送终,也要算人家一片热心,万不能说人家自己讨死的。”吴古听众人议论纷纷,一头无着处。他正要向众人询问昨晚的情形,瞥见有两个人,从西边飞也似地奔了过来,对他们大声说道“好了好了,昨夜大虫被那个小英雄在孙家花圃里打杀了,现在孙府里面呢。”众人听说,一齐抢着问道“这话的确么?”他道“谁来哄骗你们呢!如果不信,孙府又不是离这里有一百里地,你们何妨就去看个究竟呢。”大家听了,也无暇多问,一齐蜂拥向孙府而来。更有那吴古跑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不多时,进了孙府,见大虫果然打死。众人七舌八嘴地说个不住,夸赞的,佩服的,不一而足。吴古听孙府的家丁说陆曾未死,受了重伤,现在书房里面,不禁满心欢喜,大三步小两步地走进书房。见陆曾躺在榻上,好像陡得一方金子似的,抢过来,一把扯着他,口中说道“我的兄弟,寻得我好苦啊!”陆曾见他来,心中也甚欢喜,便将以上的事情告诉与他。

他便问道“童老太太现在什么地方,让为兄的先替你去谢谢人家要紧。”陆曾用手一指道“坐在对过炕上的就是她老人家。”他听了,便转过身子朝着童老太太扑通跪下,磕了一阵子头,口中说道“承太太的盛情,将我的兄弟救活,我在这里给太太磕头。”童老太太忙教他起来,对他笑道“你也不用客气,你们兄弟有这样的好心,为众人除害,我们难道连这一点儿都不能效劳吗?”吴古又千恩万谢地一回子,便转过身子对陆曾说道“兄弟,你在人家这里,终有许多不便,倒不如背你回家去养息罢。”童老太太正要开口,寿娥抢着答道“吴大哥,你这话未免忒没有见地了。他是个身受重伤的人,怎能给你背回去呢?而且你们家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人来服伺他么?在我家虽然伺候不周些,比较你家,我敢说一句,总要稍好一些的。如果陆大哥见疑,或是我们这里蜗仄,那么我们也不敢过于强人所难,即请回府罢。”陆曾忙道“小姐哪里话来,感蒙大德,报答有时,小子一向不喜装模作样的,辜负人家一片好心,小子就老实在府上叨扰几天罢。”她听说这话,不禁满脸笑容,说道“对呀!要这样才好呢。”

童老太太便对吴古道“吴大哥,你请过来,我要与你商议一件事情。”这正是佳人情热殷勤甚,壮士冰心唤奈何。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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